汕頭愛情故事

  寫給那個沒有來得及說再見的女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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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·舊書店的蟬鳴撞進七月

  2015年的汕頭並沒有感覺到特別的熱。我因項目收尾暫居汕頭大學附近的老房子，青石板路總沾著木棉絮，騎樓檐角垂落的三角梅把影子投在褪色的「新華書店」招牌上。
  那天午後，我躲進書店避暑。木質書架間浮動著樟木香，我在科普讀物區抽《宇宙的琴弦》時，一本硬殼筆記本從頂層跌落——封皮是褪色的藍，印著歪歪扭扭的俄語花體字：「Солнечный свет в ладонях」（掌心的陽光）。
  「對、對不起！」扎高馬尾的女孩蹲下來撿，碎發黏在汗濕的額角。她眼睛很亮，像被雨水洗過的星子，「那是我抄詩的本子……」
  我幫她拾起散頁，紙上是娟秀的字跡，夾雜著俄語單詞：「你一會兒看我/一會兒看雲/我覺得/你看我時很遠/你看雲時很近」（顧城《遠和近》），旁邊用俄語寫著「距離的浪漫」。
  「我叫孫葉鍶，」她耳尖泛紅，「葉子，孫葉子。」
  「小飛魚。」我說，「他們都這麼叫我。」
  後來我常去那家書店。葉子坐在靠窗的藤椅上，膝蓋攤著作業本，卻總在寫詩。她的鉛筆尖懸在紙上，忽而畫朵木棉，忽而寫「蟬鳴把夏天撕成碎片，奶奶的蒲扇縫補成星圖」。我買冷萃咖啡，她要綠豆冰，我們分著吃，冰碴子在她嘴角沾成白霜。
  她說父母離婚那年她八歲，媽媽在南澳島開了家幼兒園，總說「等忙過這陣」；爸爸去了深圳，電話里只問成績。她和奶奶擠在老輩子時候的騎樓裡，窗台擺著她種的太陽花，「奶奶說，花要曬夠太陽才肯開，人也要。」

二、我們在鳳凰樹下交換宇宙

  汕頭的夏天很長，長到足夠把兩顆孤獨的靈魂曬出溫度。
  我們開始一起逛老巷。她指給我看「四永一昇平」的騎樓雕花，說那是南洋回來的工匠刻的；我給她講穀神星的冰原、卡西尼號探測器掠過土星環的軌跡——「就像有人在宇宙的玻璃上哈了口氣，留下一圈圈彩虹。」
  她聽得入神，忽然拽住我的袖子：「那我們算不算『宇宙里的兩粒塵埃』？」
  「算，」我笑，「而且是會共振的塵埃。」
  她在筆記本里夾了片鳳凰木的葉子，背面寫：「飛魚哥哥，你說星星會不會也有童年？它們小時候是不是也像我們這樣，蹲在地上數螞蟻？」
  我帶她去大學的天文台。老舊的折射望遠鏡蒙著薄塵，我擦淨鏡片，調好焦距：「看，那是織女星，光譜型A0V，距離地球25光年。」
  她湊過來，發梢掃過我手背：「可我覺得它像奶奶煮的糖水蛋，暖融融的。」
  後來我們在閣樓搭了「秘密基地」。她用舊床單縫了頂帳篷，擺上兩個矮凳，牆上貼滿我們的詩和畫。某個暴雨夜，雷聲炸響，她鑽進來攥住我手腕：「飛魚哥哥，你說宇宙有盡頭嗎？如果有，盡頭之外是什麼？」
  「可能是另一個宇宙，」我摸她汗濕的發頂，「有另一個小葉子，在等另一個小飛魚。」
  她忽然親了我的臉頰，帶著綠豆冰的甜：「那我是第一個，你也是第一個。」

三、離別的預兆藏在葉子裡

  八月末，奶奶的蒲扇搖得比往常慢，天氣也不如往日那般燥熱。
  「阿鍶啊，」她坐在竹椅上擇菜，「你媽媽下周要從南澳過來，說要接你去住段時間。」
  葉子低頭剝毛豆，豆莢「咔嗒」裂開：「她去年也這麼說。」
  我沒接話。風掀起她的詩稿，有一頁飄到我腳邊：「媽媽的白裙子落滿南澳的海霧/她的笑像幼兒園的孩子/數到三就散了」。
  離開汕頭的前三天，我們在老書店整理那本藍封皮筆記本。她的詩越寫越短，最後一頁只有：「飛魚要走了/我把葉子留給你/那是夏天落葉/等冬天也許就變色了吧」。
  我把提前寫好的觀測日誌送給她——其實是我偷偷記錄的「和葉子在一起的117個瞬間」：7月12日她分我半塊綠豆冰，7月25日我們在鳳凰樹下數到第13隻麻雀，8月8日她第一次主動牽我的手……
  「這是什麼？」她翻到最後一頁，眼眶紅了。
  「宇宙的坐標，」我喉頭髮緊，「以後你看到這些日期，就知道我在宇宙的哪個位置想你。」

四、未說出口的再見成了永遠

  9月1日清晨，我早早起床站在樓下，我的項目也接近了尾聲。
  樓梯傳來熟悉的腳步聲，我抬頭，葉子站在轉角，背著洗得發白的書包，手裡攥著那個藍封皮筆記本。
  「飛魚哥哥，」她聲音發顫，「我……我想跟你走。」
  我愣住。她媽媽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：「阿鍶！磨磨蹭蹭幹什麼？媽咪幼兒園很忙的！」
  她媽媽是個妝容精緻的女人，手裡提著名牌包。看見我，她禮貌地點頭：「龐先生吧？聽阿鍶提過你，她很喜歡你。」轉向葉子時語氣變冷，「上車，別讓我說第二遍。」
  葉子轉身衝進我懷裡，眼淚滲進我襯衫：「飛魚哥哥，你要記得我。」
  「我記得，」我抱緊她，「永遠記得。」
  車開走時，她從車窗探出頭，舉著藍封皮筆記本用力晃。我目送著她走遠，梧桐葉撲簌簌落下來，落在我身上。
  後來我去了北京，再後來回到鄭州。那本筆記本我一直收在書房最裡層，扉頁多了行俄語：「Прости, что не сказал 『до свидания』」（原諒我沒說再見）。
  今年清明回汕頭，路過那家舊書店，櫥窗里擺著新到的科普書。我忽然想起葉子的詩：「蟬鳴把夏天撕成碎片，奶奶的蒲扇縫補成星圖。」
  原來有些夏天，從一開始就標好了終章。
  而我們，是彼此星圖里沒來得及命名的那顆星。